在这个世界上,有两种职业拥有神力:一个是医生,掌控着你我的生命;一个是教师,手握着世界的未来。
但是在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上,这两种职业却往往最容易遭到大众攻击。
原因无他。
一是这两个行业对我们的生活影响太大——任何人都会生病,任何人都有孩子,所以总会跟这两个行业打交道,打交道就会有不满意,就会产生愤懑,就会用不恰当的方式抒发,伤害由此产生;
二是这两个行业的体制先天不足——不论是医改还是教改,不论是以药养医还是教育产业化,现在看来都不得民心,但是作为大众来说,攻击体制既缺乏渠道也没有能力,所以只好向现实中活生生的人来下手,因为能够做到,因为成本低廉;
三是媒体的不正确引导——当然媒体并没有只盯住这两个行业不放,但是负面消息更加吸引眼球却是不争的事实,所以媒体们在玩命搜索“医生开药拿回扣”和“校长猥亵女童”的新闻之外,对于绝大多数兢兢业业奋战在岗位上的好医生、好教师却视而不见,因为不是舆论热点、没有炒作价值。
——这两个本该坐拥尊敬、仰慕和地位的职业反倒成了大众眼里的过街老鼠,仿佛在“天使”和“园丁”的光环之下都是一张张魔鬼的脸孔。
于是医生因为没治好绝症被家属砍死,于是老师因为批评孩子被家长暴打。可惜的是,他们的职业虽然拥有神力,但他们本人也是凡人,挨打会疼,挨刀会死,受了委屈也一样会伤心。
所以,在关于医患矛盾的《让我们在地狱等你》和《12刀能杀死中国多少人》两篇文章中,我提到有很多的医学院学生想放弃专业;所以,在知乎上会有两个很火爆的提问,一个是“现在在中国做老师到底有多惨?”,另一个是“为什么还是有人相当初高中老师?”
知乎上的这两个问题我无法回答。因为我无论如何想不通为什么老师会成为一个很惨的行业,为什么本该融洽、和谐、互敬互爱、教学相长的师生关系会变得如此针锋相对?
这里面当然有体制的原因,这里面似乎也有我们自身的问题。
诚然,任何行业都会有败类——索贿的老师、开房的校长、言语暴力逼死学生的班主任……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们的认知、挑战我们的底线,但是任何个例都无法代表整体,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是一种傲慢和懒惰的思维方式。
作为曾经的学生,我自然也接触过不少老师,但或许是人品的缘故,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遇到过坏老师。
有一次春游,一个坐在大巴车前排的女生晕车,吐了一地,秽味四溢。老师怕味道影响其他同学,让司机在路边停车,一时又找不到合适工具,就用手把呕吐物一点点清理了出去。
有一次放学,我们班的女生被社会上小流氓堵截。老师知道后,冒着被学校处分的风险,找了几个教体育的老师,把小流氓抓回了学校篮球场进行教育。听说那傻逼被打得很惨,后来再也没在学校周边出现过。
有一次踢足球,跟外班发生冲突,互有损伤,外班那几个小子心里不平衡,拿着家伙上课时来找事。讲课的女老师吼住了我们几个抄铁锨的愣头青,又用后背顶住了门。门玻璃被打碎了,老师的胳膊也被划破了。
有一次期末考试,有个学生作弊,被正在巡查的教导主任逮个正着。教委会开会商量处理意见的时候,在门外偷听的我们分明听见平时柔柔弱弱的老师认为学校处分过重,一句一句地据理力争,甚至跟校长拍了桌子。
印象很深的一次,是一节体育课。我逃了课,躲在教室里跟几个同学抽烟打扑克,结果被班主任逮个正着。一顿狠批自然是免不了,她严声厉色地说,我吊儿郎当地听。但很快的,气氛就变了。老师沉默了,走到窗边,把自己藏在窗帘之后。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泣。或许是感慨于我的不知自爱?或许是引起了其他的伤心往事?我不知道,但那幅微微抖动的窗帘却永远印在我的记忆里。
每一个孩子都曾经是一只穿了盔甲的刺猬。他们封闭了内心和感知,横行于自我的世界,丝毫不顾及对于身边的人可能造成的伤害。他们性格极端,一意孤行,做事不计后果。他们在于权威的对抗中收获快感,仿佛不如此不能标记自己的成长,不如此不能宣示自己已经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存在。
这是他们最璀璨的时期,这也是他们最危险的时期——他们用原生人格与社会与他人激烈碰撞,并在碰撞产生的火花照亮下看清世界;他们在海量的信息砖块中不停摸索,并试图靠冲击把自己挤进他们自以为准确的位置。
我小时候喜欢起哄,总爱煽风点火、唯恐天下不乱。有一次被老师抓到,她处理了带头的同学后,和颜悦色地对我说:“你难道要一辈子生活在别人的故事里?你难道就不想做一回主角?”
这句简单的话让我践行了半生。
这就是老师存在的意义,他们会尽自己所能把你导入正确的方向,让你的碰撞尽量不伤筋骨,让你的摸索尽量少走弯路。
可惜,我们已经越来越不想重视这种意义了。
多年的市场经济让我们习惯的用金钱来购买一切,包括师道的尊严和内涵;多年的教育产业化让我们把老师当成合同的乙方,而不再是先行者和引路人;我们在黑暗的丛林中生活得太久太久,以至于我们早就在等价交换的原则下变得冰冷,变得坚硬,不再相信善良与美好了。
尊师重道,尊师重道,“道”既然早已不在,“尊师”又有何益?
所以,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,让我们尽量地回复童真,对他们说一声节日快乐吧!
因为或许到了明天,太阳再次升起,你我又将继续不停地堆砌,试图用似锦的繁花去掩盖社会的悲哀。
PS:
我的母亲曾经是个高中老师,据说她带过的班级高考有过90%的上线率。我并不知道她教出过多少学生,我不知道她的学生现在都有什么成就,我更不知道她的学生现在还有多少能报着感恩之心。我只知道常年的粉笔灰尘早就损坏了她的呼吸系统,我只知道她的声带因为说话过多长了结节,做过手术,现在喉咙上还留着可怕的疤。
日发千言不损自伤,这是她选择教书育人的代价。
在我高考想选择师范院校的时候,她十分坚决地制止了我,因为她深知“家有三斗粮,不做孩子王”的道理。
手握世界未来的“神职人员”,居然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步入自己的后尘。神知道这一切,恐怕也会流泪的吧。
2016年9月10日于北京丰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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