感化院与公共自行车-浪来浪去-财新网

	中国人最喜欢吓唬小孩。比如在我小时候，在大人们嘴里，总提到一个神秘的存在，叫做“感化院”。

	据师长们说，那里是个非常可怕的地方，天天都得干活，糊纸盒或者挖沟什么的。“管教”们穿着黑衣服，带着黑口罩，腰里系着很宽的黑皮带，皮带上挂着狼牙棒。他们每天给孩子们分配任务，干不完就揍，干的慢也揍，看你不顺眼还揍， 简直就是人间地狱。

	有一年，大概是我三四年级的时候，我们学校请了一个据说是在感化院里“幸存”下来的孩子来现身说法。

	这哥们骨瘦如柴，面有菜色，据说是常年吃不饱造成的。他说，在感化院，每年都有孩子死掉，不是被打死的，就是活活饿死的，死了就往学校后面的山沟里一扔，去喂野狗。他还给我们讲，有一次规定的活没干完，管教又打人打累了，就把他们几个没挨打的拉到后山扔了一宿，那天晚上他们全都吓尿了，无数的野狗围着他们打转，“狗”视眈眈，等着享用大餐。

	“那些野狗的眼睛都是血红血红的，一定是吃多了死人的缘故。”他这么说。

	那天，我们好多人也被吓尿了，同时深深感受到了法律的凶狠，以及违法的严重后果。

	当然，长大之后，我也知道，所谓“感化院”，其实就是工读学校，或称少年管理所。那里没有管教打人，没有干不完的活，没有吃死人的野狗，而且也不收13岁以下的孩子。除了平时管理严格一点，其他的跟普通学校没有什么区别。

	而那个所谓“幸存”下来的孩子，其实是学校找来的托儿，根本就是早几年毕业的学长，当时正在上初二。骨瘦如柴是因为他就长那样，面有菜色是美术老师给他画的妆，死人、野狗什么的，都是语文老师写的“剧本”。

	吓唬小孩当然是不对的，但是让孩子对法律、对规则产生敬畏却很重要。只不过这种敬畏，除了依靠恐吓之外，也可以依靠榜样的力量。

	2017年4月16日上午10时45分，浙江省宁波市，城市公共自行车工作人员在北仑“华庭公寓”网点，发现了三个打算破坏自行车设施的小学生。公司在第一时间报警，结果在附近超市，几个“熊孩子”被抓获。经调查，他们平均年龄才10岁，都在北仑东城小学读书。因涉案学生为未成年人，无法依据法律进行处罚，只能做完笔录后由家长带回严加管教。

	据宁波市公共自行车公司统计，4月3号到4月17号期间，有三个公共自行车网点，一共发生了5起小学生损坏公共自行车设施设备的情况，有42个公共自行车锁止器被损坏，经济损失高达153000多元。令人诧异的是，当相关人员向孩子家长提出经济赔偿时，“涉案”学生家长态度冷漠，不愿赔偿。家长认为，公共自行车的设备存在问题，并表示骑走车辆已还进桩位，说什么也不愿意赔钱，甚至留下一句话：要钱没有，让派出所把孩子抓走吧！

	说实话，当我看到这些家长的反应时，我的表情是懵逼的，我的心理是崩溃的——是什么样的家长能说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？

	好多人都说当父母也应该通过考试，合了格，拿了证，才允许上岗，才允许生孩子，这似乎有点夸张。不过，为人父母，必要的法律知识还是要掌握的——10岁的孩子，还是无行为能力人，他们的一切行为，都应该由其监护人承担责任，这是黑纸白字的法律规定。什么“要钱没有，让派出所把孩子抓走”，能说出这种屁话的家长，不仅是不合格的家长，而且是不合法的家长。

	法律是人类社会的基本准绳，在法律之上还有规定，规定之上还有道德，我们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具有高尚的道德品质——那即不现实，也不经济——但我们必须保证所有人都不去主动突破法律底线，否则社会必然走向崩溃。

	法不能法之时，国必将不国。

	法律意识应该从孩子培养。这种培养，一方面靠社会教育，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要依靠家庭影响。只有当父母的遵纪守法，做孩子的才能对法律产生敬畏；如果当父母的整天都在琢磨如何火中取栗，那做孩子的必然将雷池视作捷径，把犯罪当做儿戏。

	永远不要轻视榜样的力量，而孩子最大的榜样就是父母，无论是好的方面，还是坏的方面。

	如果我的孩子做了这种毁坏公共设施甚至涉嫌盗窃的事情，我大概会二话不说，把钱赔了，回家用适当的措施惩罚孩子——比如让他用家庭劳动把我的赔偿金弥补回来，说不定我还会把赔偿金额提高一倍——惩罚不是目的，目的是要让孩子觉得疼，记得疼，知道所有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，进而对法律和规则产生敬畏。

	对于孩子来说，最重要的事，是学会敬畏，对法律的，对知识的，对自然的，对生命的。有了敬畏之心，才能做到有所不为，才能“不作死就不会死”，才能学到保护自己安全的真正方法。

	保护自己，并不是要变得如何强大——因为在生命之中，你总会遭遇更加强大的存在，在一贯的狂妄驱使下，你会在石壁上撞得粉碎；保护自己，真正需要的是对规则的敬畏——规则是剑是盾也是药，可以用来进攻，可以用来防守，也可以用来疗伤，运用发乎一念、存于一心，但无论如何运用，都需要一定的智慧，以及对于规则的足够的尊重。

	2017年4月22日于北京丰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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